学生新闻采写 云谷农场：生态农业的十年实践

　　本学期，22级本科新闻和21级本科播音班分别开设《新闻采访和写作》和《新闻采访》必修课，2023年9月开始由陈红梅老师主讲。同学们进行新闻采写综合练习，陆续提交课程作业。经补充采访修改完善后，任课老师将挑选一部分优秀作业，不定期刊发。

　　越过刻着“云谷农场”四个字的斑驳木牌，向远方望去：稻田、矮屋、零星散布着晒得黑黢黢的农人。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村庄，但这里的农人都各有来头：曾经的高尔夫运动员、房地产行业的女强人、同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的研究生、混迹时尚行业的服装设计师......这群年轻人聚集到这里有一个共同的心愿：让更多人吃的健康和安心。

　　他们遵循着名为“自然农法”的农业生产方式：依循大自然法则，以维护土壤生机的土壤培育为基础，不用任何化学肥料、农药和各种生长调节剂，以及任何有残害土壤的添加物。他们不计盈亏地照顾着沪郊枫泾镇中洪村的一小片土地。

　　1984年出生的他是湖南衡阳人。小时候，由于上学在城镇而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所以他常常往返于农村与城市。“爷爷很喜欢开荒，我总在旁边看。”用锄头斩断杂草、翘起土壤、打碎泥块，在耒阳市高码头的小土坡里，黎海涛未来的人生轨迹开始萌芽。

　　10多年前，他还是一名高尔夫运动员。“喜欢高尔夫实际上也是因为它能够和土地接触，”黎海涛回忆当时选择高尔夫的原因，“我内心深处一直有对自然的一种向往、冲动。”在打球时，他结识了阿林果蔬的老板阿林。阿林在中洪村有1500亩地，海涛也由此真正接触到了打理农场的事务。于是2012年底，他决定开始做自己向往已久生态农业。被挖了一整年沟的海涛打动的阿林提供了支持，他划出了40亩地给海涛尝试自然农法种植。

　　生态农业这一看似冲动的念头其实对黎海涛只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我没有纠结，就觉得和自己内心的想法是契合的。”在他看来，乡村和土地是很单纯的事情，不需要太多利弊分析，“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一种机缘，冥冥之中就觉得这是我要去做的。”

　　“云谷农场”真正的取名者本名叫蒋云，但是大家一般都叫她绿意。在遇到海涛之前，她正从事着房地产行业，副业是运营一个链接安徽和上海的农产品平台——这样的平台的名字就是“云谷”。

　　平台成立的契机其实是一碗豆浆。在阜阳鹿城镇，绿意在一位王大姐家喝到了这碗豆浆——乳白色的光泽、无比香浓的豆味，食物的美味一下子击中了绿意：“让我这个城里人太惊讶了。之前喝的都是永和大王，不知道天下还有这样好喝的豆浆。”喝着豆浆，她听王大姐讲起故事。她和老公都是返乡大学生，老公在镇里做基层干部，分管农业方面的事务。他们很清楚当地农户的不易。王大姐信手拈来在路边卖柿饼的大爷做例子：当地的柿子树都长在山上，本身又很高。大爷在采摘柿子的过程中摔断了腿，千辛万苦把柿子带回家又耗上1个月制作成柿饼。最后拿出来卖，即使只卖2元/只却也很难卖出去。

　　一个是被好的食材而打动，一个是为农产品卖不出去而苦恼。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做点什么让农村的好食材流通出来。云谷这样的平台就此诞生。

　　为了更好的做云谷，绿意和其他共创者积极地四处参学。2013年12月上旬，绿意踏上了一趟参加山东东营的酵素课程的火车上。当时，和绿意同车厢的伙伴提到隔壁车厢的一个人：“这个人捉虫子但是不伤害虫子，捉完了就扔到马路上，结果第二天那虫子又慢悠悠爬回去了。”不伤害生灵的理念引起绿意的兴趣，于是便去隔壁车厢拜访了他——这个人就是黎海涛。

　　其实，绿意和黎海涛在一次上海的种子图书馆启动会议上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再度碰见，他们发觉二人有不少理念颇为契合，于是相聊甚欢。经过几次的交流，他们意识到大家的愿望是一致的，大家都希望能够通过生态农业把食物带来的感动传递给更多人。于是，黎海涛在上海的40亩试验地成为了云谷在上海的基地。从线上平台走向真正的土壤，云谷实现了从云到谷。

　　“2014年01月17日，晴。周六一早，大伙继续在老地方集合，开了两部车向金山进军。本周的任务是继续倒腾房子，大家入住，种植土豆。”云谷成员的日记里记录下了大家入驻的经历——这是黎海涛在中洪村租下的房子。

　　村里的鸡早上4点半到5点陆续打鸣，绿意一开始觉得烦恼，后来把睡眠时间慢慢提前，发现早起成为了一件很愉悦的事情；傍晚经过树林听到鸟儿叽叽喳喳地归巢，在地里劳作的海涛便也知道需要放下手中的事回家了。“城市是由钢筋水泥组成的，那是非常坚不可摧的空间，但是回到乡村是可以呼吸的。”绿意说，“坐在屋子里能听到下雨声、刮风声、瓦片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这里，他们和自然的关系更加紧密。通过在田里投入水果酵素、用犁深翻、暴晒、将秸秆粉碎还田、人工拔草……一年又一年，他们慢慢改变着这里的土壤。“现在这个地养得特别好。”如今再挖开泥土，扑面而来一股清香，“走在上面跟踩棉花一样，软软的。”

　　大家种的农作物也渐渐有了收获。绿意久违地再次品尝到令她无比感动的食物：“海涛用自然农法种出来了草莓，味道太好了，真是感动到哭。”

　　那时的云谷小屋共计八女四男，两个大房间住得满当当。晚上，男生宿舍里开了一个电暖，暖黄色的灯光里，大家穿着羽绒服聚在一个圆桌看《植物的秘密》，一边磕瓜子一边聊天。“大家聊High了，有人说以后能拍纪录片，还等什么，我这相机可以录像的。”场景像极了动漫中主角团刚刚踏上征程的热血模样，“这辈子，即便是这几个月的经历，都觉得很有趣，值得。”

　　10年过去，云谷农场经历过告别和离开，黎海涛最初租的那栋房子也被村民们收回，但这里已经吸引到慢慢的变多志同道合的伙伴。八女四男的队伍如今变成了25个家庭，40亩地已经变成了130亩地：70多亩种水稻、20多亩种水果、其余种蔬菜。

　　从同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后，1988年出生的小崔步入了职场又很快辞职：“我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小崔开始了他略显理想化的生活：自学永续农业知识、去有机农场实践、骑车千里游学。骑行路过金山，他在农友介绍下拜访了黎海涛，这也成为了他与云谷农场的结缘。2019年，他在村里租了房子安定了下来，成家生子也在村里完成，孩子已经四岁。现在的他坐拥8亩稻田、2亩菜地和一小片花园，鸭舌帽下几乎和黑框眼镜融为一体的肤色是他劳作的勋章。

　　杨柳是从上海大学服装设计系毕业的，“学服装设计这三年到我工作这几年，在上海其实过的很自在的，怎么疯怎么来。就各种泡吧、活动、走秀。”改变了她这种生活方式的是新生命的到来。“小孩子就像一个种子一样。我希望她在一个很有生命力的环境中成长。”一睁眼就是一成不变的高楼大厦，这不是她想让孩子所经历的，“我希望他的底色是很纯净的、自然的、一年四季有变化的。”在一个乡村建设的课堂上，她遇到了黎海涛。听完海涛对云谷农场的描述加之本身杨柳就在农村出生，她便选择从城市掉头，带着孩子回到村庄。

　　除了他们，还有许多人回归了村庄，在云谷农场围绕生态农业形成了“一户一品”的模式：1997年出生的“老乔”专注于做发酵食物；电学工程出身的欣悦乐此不疲地烤着面包；老叶和诚诚夫妻俩打算在村里开个素食餐厅；媛媛和多哥夫妻俩进行了“零废弃”的生态循环实验......25个家庭在云谷农场形成了一个生产、生态、生活融合的实验群落。

　　目前，云谷农场的盈利模式为卖产品、卖体验、卖活动：尽管土地产量不高，但亩产值超过1万元，每斤20多元的大米总能被预订一空；周末偶有安排农夫体验活动，小崔会带着参观者体验自然农法种植采摘与食物制作体验并共同参与清洗与大锅柴烧；黎海涛正与一些周边学校积极开展交流联系，逐步推出了一系列研学活动。

　　“疫情之后，大家的消费力下降，云谷一直在亏损。”绿意刚刚开完了2023年末的总结会。

　　近几年，云谷年年都会亏损小几万。这还没有算上人力成本，“云谷的小伙伴和一些志愿者都是无偿帮忙的，如果这部分成本算上去的话，亏的依旧很多。”很多时候，都是黎海涛自己出钱补上了亏损。

　　尽管生态农产品亩产值很高，但是损耗也巨大。在产量不太喜人的情况下，一粒自然农法种植的草莓成本几乎要飙至30元。“农产品销售其实非常少盈利，但这是我们亏再多也要去做的事情，我们的初心就是把美味传递给更多人。”绿意说。

　　更多新人的到来既令人欣喜也令人焦虑——海涛还需要和当地的农户再谈成20多栋房子。然而在这里耕耘了10年，村民们始终还是在好奇中保持着警惕。“不赚钱就很少人加入你们。你不让他们用农药，他们更不理解你。”

　　对于在云谷生活的家庭，孩子们未来的发展也成为他们要考虑的因素。“我还没有打定主意。”绿意坦言，“当下我和孩子都很享受，但是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孩子的教育是她最担心的问题，目前孩子就读的是村里的华德福家庭园，基本上中洪村新村民的孩子都在这里。但是这所学校的师资力量并不稳定，前不久就有一个老师离开去了芬兰。黎海涛也指出：“不确定性还是很多，尽管通过10年的努力，在乡村里生活生存难度仍然是很大的。”

　　当年黎海涛决定要做生态农场的生活，他的父母表示完全反对，“毕竟不是一个正常挣钱的事，难度还比较大。”绿意也说：“我父母不觉得农村的食物好，只觉得粗糙、不干净。”她还回忆起父母在她上大学时和她说谈朋友要找城里的，“结果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回到了乡村。”

　　但是这份原来被很多人视作不可思议的生活，现在被慢慢的变多人理解。2023年6月，他们开展了第一届云谷番茄好多节。在这次活动中，云谷农场的伙伴们精心设计了环节：先到工作坊里体验番茄是如何留种、再品尝用番茄制作的餐点、然后于傍晚田野晚餐时感受用米糠和收集的雨水清洗餐具的过程。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番茄节报名人数居然超出了预计，以至于户外的休息区座位紧缺。于是，农场的配菜框、周边的树桩、户外椅、野餐垫、村民家的长条凳、木托板、席子、法式花园椅都被参与者们纷纷搬来。最后一个环节稻田音乐会随着黄昏一同到来，大家坐在各色的凳子、垫子上享受乡村给他们带来的幸福感。在音乐声中能听到参与者们由衷的称赞：“原来有那么多种番茄”、“唤起夏天和家人一起吃糖水番茄的回忆”、“幸福能这么简单”。

　　海涛的父母在看到儿子在生态圈小有名气、生活状态也被很多人向往后发觉，这或许是很不错的职业。在朋友圈看到孙子能在农村幸福地跑跑跳跳后，绿意父母的态度也缓解了下来：“你自己的生活，自己决定就好。”

　　黎海涛很肯定自己会坚定不移地继续现在的事业。他希望将云谷农场打造成“人类能自我探索的栖息地”，让这个农场成为一个“教育性的场域”。绿意在总结会也明确“未来的发展趋势是往社区农场走，会更关注身心而非生产。”在去过许多其他的农场后，绿意很清楚云谷最着迷的地方是它的开放性和多样性：“很多农场会有一个明确的精神领袖，整体的架构和理念都非常顽固，我们不一样。”他们打算继续把这一特点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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