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812】南瓜至简 可抚凡人心
小时候，每当秋日南瓜很多上市，家里的大人们买菜时都宠爱南瓜——有时爽性搬一两个整瓜回家，黄澄澄、矮墩墩地搁在墙角，能放置数日不坏。所以那些日子里，蒸南瓜、炒南瓜、烤南瓜、南瓜汤、南瓜粥……成了我们家饭桌的日常，特别是每晚雷打不动的稀饭里头放南瓜块同煮，说是“秋天多吃瓜，活到九十八”。但是关于才八九岁的我来说，九十八太悠远，近在眼前软烂无味，沤滋滋、黄糊糊的一碗稀饭煮南瓜，我只得硬起头皮、捏着鼻子咽下。总算有一天，忍受抵达极限，我慎重回绝进食南瓜稀饭，而且给出理由：“我不要再吃了，这像啥嘛？像猪食相同。”
春去秋来数十载，了解爸爸妈妈、成为爸爸妈妈。人到中年，发现当年家里大人们关于南瓜的那些说法没错。秋天的南瓜正值时令，又耐存储，既能做主食、杂粮，又便利入菜入汤，真实让家中掌勺人难以回绝。中医“药食同源”里的南瓜“性温味甘，能补气益肺、强脾健胃”；用现代科学的放大镜来看，南瓜富含纤维素、蛋白质、维生素和果胶，的确实确是健康食物的代表；更何况，南瓜还低脂、低糖、低热量——关于腰围渐宽的中年人来说，南瓜简直是食物里性情和顺、表面憨憨的慈善家。
假如其时家里的大人们厨艺能再略微精深一些就好了。比方学习一下清代美食家袁枚《随园食单》里的南瓜拌蟹肉：“将蟹剥壳，取肉、取黄，仍置壳中，放五六只在生鸡蛋上蒸之……杨兰坡明府，以南瓜肉拌蟹，颇奇。”
假如这个要求太高，咸蛋黄南瓜也是儿童脍炙人口的美食嘛。只要把咸鸭蛋的蛋黄碾成泥后，跟先过油的南瓜条同炒，那蛋黄包裹在南瓜条上，咸咸甜甜、松软沙绵。再不济，南瓜百合这道甜点也不杂乱：南瓜去皮切块，盘里摆成一圈，百合洗净拌匀后放南瓜中心，先武火、再文火，蒸熟后淋点蜜汁，那是清火又润肺。
关于南瓜的菜单，我还能够无限罗列下去：南瓜饼、南瓜薄脆、南瓜牛肋排、桂花南瓜糕、南瓜沙、葱油金瓜丝、凉拌南瓜丝；西点里的南瓜吐司、南瓜比萨、南瓜派、南瓜面包、焦糖南瓜布丁，甚至连咖啡都有时节限制款的南瓜风味拿铁……“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秋日凭什么能胜春朝？可能是除了无敌秋景，秋日蔬果里还有南瓜这位重量级选手吧。
当然，我不能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家庭照料”有太高要求，就像当年的南瓜种类也没有现在这般让人目不暇接相同：除了扁圆如磨盘的南瓜，还有色彩橙红，状如木瓜、口感细腻甜美的蜜本南瓜，墨绿外皮、形状扁圆、有着栗子香味的贝贝南瓜，两头尖中心大、甜美中带有香芋味的香芋南瓜，形状相似长木棒、肉质细腻味甜的黄狼南瓜……
不过话说回来，小时候的我关于南瓜的那句“判词”也没缺点。十五世纪末、十六世纪初，当新大陆发现者哥伦布把包含南瓜在内的美洲作物初度带回欧洲，作为献礼呈献给王室资助人时，最开端的欧洲贵族们压根瞧不上南瓜。南瓜是谁在吃？他们问。答曰：美洲土著人，他们一日三餐吃南瓜，把南瓜与菜豆、向日葵一同称为美洲三大“姐妹作物”，又叫“主食三重奏”。“原来是那些未开化的粗野民族吃的劣等食物啊”，所以南瓜刚抵达欧洲时，要么被作为异域别致植物，种在庭院里被欣赏猎奇，要么就栽来成果，作为饲料随意剁吧剁吧拿去喂猪。
但是谁也别厌弃谁，玉米、大豆、马铃薯，只要是高产的美洲作物，都曾作为动物饲料。但关于底层打工人来说，食物不管凹凸贵贱，易栽培、高产的农作物，意味着最重要的一件事——填饱肚子。明代时，南瓜从东南滨海传入我国，有“倭瓜”的别号，自古便是救助粮，又有“饭瓜”美誉。上海有种本地产的弯弓、木棒形状的南瓜，形似黄鼠狼，别号“黄狼南瓜”，也称“饭瓜”。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南瓜“引蔓甚繁，一蔓可延十余丈，节节有根……一本可结数十颗”——不娇贵、扎根就能猛长，硕果能久存，养分又饱腹。作家二月河喜欢且感恩南瓜这种“饭瓜”的实质，从前题画诗“南瓜歌”：
“这瓜名叫南瓜，地里头长，也可搭架。城里头有高楼大厦，却稀见它。多生在僻壤乡间，品性愈是年景差愈是长得佳，结得又多又大。旧时代贫民瓜菜半年粮，说的便是它。……这是贫民瓜，是世人瓜，是勋绩瓜，是南无活菩萨瓜。时遑说往古来今，地无分北西南东，人不管贵贱穷通，我们皆需求它。”
朗朗上口的诗词，韵律中一幅农家小院的图景显现：院中南瓜爬藤，开花朵朵如喇叭朝天，一朵嫩花便是未来的一颗大南瓜，要想吃瓜先珍惜花。春去秋来，花落果熟，南瓜果皮挂上秋霜，巴掌大的叶片间，片片油画般的金黄闪耀——用《红楼梦》里刘姥姥的话来说，这叫：花儿落了断个大倭瓜。
在曹公绝世之作《红楼梦》中，“倭瓜”总共呈现了两次，两次都跟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有关。再次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比较初度，心里多了份坦荡，不再“手心向上”恳求救助，只为心念旧恩、以礼答谢。刘姥姥的谢礼是什么呢——好容易本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富，这是一同摘下来的，大包小包背进荣国府里，一袋袋倒在地上的，是枣子倭瓜（南瓜）并些野菜。
南瓜有种朴素不造作的气质，颇具劳动人民的本性。有人说纵观整部《红楼梦》，刘姥姥是情商最高的那一位。这话乍听来有些冒失，但细心揣摩、细观“忽啦啦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众生相时，好像也不无道理。知恩图报的刘姥姥变卖家财救了巧儿，是《红楼梦》里罕见的人道亮光瞬间。再回望第四十回，刘姥姥每次进场，都像是红楼虚境幻象里的一段世外桃源，如南瓜那般扎根土地，至璞归真。